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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八章 理還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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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時候,梁敖會在蘇嬋的身上尋找到梁喜的影子,因而變得很婆媽。

說來奇怪,蘇嬋和梁喜應該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孩子,可是梁敖就是覺得她們的某一處或者某幾處很相像。比方說她們都是曾經被家裏忽略,但又在某一天突然變得受寵起來的孩子;又或者她們都不安分於待在家裏,總是想四處亂跑,想要去見識更廣闊的天地;再比如,她們都會很溫柔的為他人著想,但又因為害羞絕不會直白的說出來,被人拆穿就會鬧別扭,頑固,卻可愛;她們皆是自己拿準了主意不管別人說什麽都不會再更改的類型,那種純粹的、因為固執所以會讓人覺得任性的態度,雖然不至於讓人反感,但是梁敖會覺得這樣子很危險,對於一個女孩子來說。

梁敖被愧疚折磨了整十年,這是比任何一種痛苦都要揪心的負罪感,盡管他不說,可是他常常會覺得痛苦。他認為妹妹的悲慘遭遇是他的責任,如果那個時候他不那麽急功近利,如果他肯在那個時候放下追名逐利的心好好的將妹妹護送回皇宮,再打一頓讓她長長記性,也就不會有後面的事了,那樣梁喜就會長成一個無憂無慮、熱情開朗的姑娘。

他寧願她傻一點,傻吃傻玩傻樂,他也不願意她像現在這樣,雖然笑得天真無邪,可眼眸深處的敏感晦暗,小小年紀卻仿佛已經心如死灰了的模樣,每一處都讓他覺得心疼。

所以他總想管著蘇嬋,管著這個毫無顧忌,一心想往家門外頭跑,對人性險惡視而不見,對善意警告充耳不聞,任性的貫徹著自己的想法,固執地做著自己想做的,也不管會不會遇上危險的姑娘。

每當蘇嬋面無表情地和他頂嘴時,他總是能回憶起那一天,當他讓梁喜回宮去時,梁喜長篇大論的頂嘴。因為不耐煩,所以他順從了她,接著她就出事了,然後他懊悔了一輩子……他不想再懊悔一次。

這種想法產生的頗為順利,順利到梁敖還沒有察覺到這種心理就已經形成了他已經不知不覺就那麽去做了,他亦知道這有點病態,可是他控制不住,他總想管著她。

管著管著,被管著的姑娘就飄進他心裏面去了,也不知道是從幾時開始的,反正當他意識到時,她已經占據了他的心、他的眼,不再是一個過客,而是變成了常駐在他心裏的常規成員。

他親近她、管教她、戲耍她、逗弄她、可是他始終不認為他喜歡她。

喜歡一個長得像男孩子的姑娘,還是一個脾氣比茅房裏的石頭還要臭的姑娘,這絕不可能!

然而他確實是喜歡她的,在她湛然一笑,對他說出了那一段她平常根本就不會說的長篇大論之後,他確定了,他是喜歡她的。

他聽懂了她的話,所以他覺得她似乎有點懂他,能夠懂心的女子是極難得的,而且她笑起來時像個女孩子,他居然覺得有點好看。

所以,他喜歡她。

確認了這一點,然後……他放她離開了。

不然還能怎樣?跟她說“我喜歡你,我們成親吧”,或者“我突然覺得你很可愛,不如我和你,咱們先以男女的身份相處一段,也許你會覺得成親其實也不錯”?

他說不出口。

首先上面的話說完了,不出意外,她肯定會一拳揍過來,罵他腦子有毛病”;其次,他也是有自尊的,在她沒有那個意思之前,就算說了,那也只是一廂情願的獨白,他不想讓自己陷入尷尬。

以前他謀劃過要娶她,可那時候只是當成一種謀權的手段來謀劃,那個時候他尚能果斷出手。然而現在,當不再是謀權的手段時,很自然的就變成了拖泥帶水,猶豫不決。

他甚至在想讓她跟著他真的好嗎,平心而論,她並不適合做王妃,讓她蹲在後院成天刺繡插花籌辦各色宴會還不如殺了她,而他是要當一輩子親王的;再者他比她年長許多,成過親有過子女,她跟他會不會覺得虧?還有,兩個人從受的教育到形成的觀念再到出身背景成長環境完全不同,截然相反根本就不是一條線上的人真的適合在一起嗎?還有還有……

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面對眸光澄澈的蘇嬋,梁敖什麽都沒有說出來,當然他也沒有再反對她的旅行計劃,因為她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未來,該放手時就要放手”,這句話對他的觸動很大,縱使他再不安再擔憂,他始終不能替另外一個人去過她的人生,既然那孩子已經選擇了,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盡可能的去守護,以及果斷地放開那只猶豫的手。

梁敖沒再說讓蘇嬋在梁都等著他的事,而是在出海那天派人去雪乙莊送給蘇嬋一只令牌。

武王府的令牌,如武王親臨,不論是官府還是軍方,只要是在岳梁國境內,只要是拿著這塊令牌,蘇嬋可以要求任意一方的官府或軍隊給予她幫助。

還有蘇嬋不知道的,武王府已經陸續向各地方傳令,估計到最後整個岳梁國的官府和軍隊都認識蘇嬋了。武王府的人傳話說,武王殿下說了,畫上面的這個姑娘各位都記好了,以後若是這姑娘拿著武王殿下的令牌,不管她提出什麽樣的要求,必須滿足,哪怕是過後上報給武王府,也決不能在當時虧了這位姑娘,否則別怪殿下不客氣。

各州府的地方官戰戰兢兢地賠笑,然後往畫像上一看,心裏很犯嘀咕:“殿下,您確定畫上的這是位姑娘?”

梁敖做出這個決定也是花了很長時間思考的,他也知道既然決定了要尊重蘇嬋的自由,他其實不應該這麽做的,可是他心裏有陰影,思前想後總覺得不放心,所以瞞著她做了。當然這是保密的,他不會告訴她。

蘇嬋拿著武王府的人送來的令牌,莫名其妙,她只是去旅個行,梁敖搞這些到底想幹嗎?

立秋的時候,梁喜的和親隊伍出發了。

梁都的離別儀式舉行的很隆重,小公主時常出宮,除了四處玩鬧,亦好打抱不平,在各個商店街都有要好的商販朋友,有不少人喜歡她,所以自發來送行的百姓有不少。

梁鑠一直將梁喜送到港口登船,在梁喜一身大紅轉身要上船的時候,端莊了一輩子向來把場合氣氛看得比自己還重要的薛貴妃突然拉住她,一把將她抱在懷裏,抱得緊緊的,然後嗚嗚地哭起來,把梁喜給哭蒙了。

即使知道梁喜要去和親,這期間,薛貴妃一直沒有多餘的反應。她認為這很平常,不需要和親時,公主找個好人家出嫁一生幸福和美,可帝國需要和親時,是否幸福並不重要,能夠使和親順利進行這是身為一個公主的責任。所以她很平常地替梁喜準備嫁妝,很平常地將梁喜叫來進行成親前的訓話,她的態度讓梁喜一度懷疑母妃是不是早就想把她攆出去眼不見心不煩。

然而端莊優雅的薛貴妃還是在最後一關破了功,她做出了自入宮以來第一次逾矩的行為,身為貴妃,卻在大庭廣眾之下失聲痛哭。

那一刻,梁喜終於明白了,原來母妃是在逞強,母妃心裏其實是舍不得她的。

有點高興,所以她笑了起來。

吉時的禮炮鳴響,梁喜最終還是上了和親的大船,在三位兄長的護送下,動身前往海那一頭的科西國,起伏著的海浪連接著她白芒一片的未來。

雲蘿公主和親期間,雖然科西國和岳梁國小矛盾不斷,但終究沒有升級成為大規模的戰爭。這樣的和平一直持續到雲蘿公主病逝後很久,盡管百年之後又一次開戰,不過那個時候的岳梁國已經不是現在的岳梁國了。

在許久許久之後,當兩國的貿易往來越來越頻繁已經變成常態的時候,陸陸續續的,有關雲蘿公主的消息傳了回來。

傳說雲蘿公主剛到科西國王宮時備受冷落,科西國王已經有了一個實際上的王後,而後到的這位名義上的王後當真是名義上的,僅僅是一件擺設。

不過雲蘿公主並不在意,她積極地信仰了科西國的宗教,虔誠地去做禮拜。拋棄了岳梁國語,花費半年時間徹底掌握了科西國語。她將自己最為驕傲的順直長發讓侍女用火鉗子燙成卷,然後盤成科西國女子的發髻。她穿上了束身衣、尖頭皮鞋,裸露了肩膀,變成了誰也不認識的模樣。

即使丈夫不理她,她依舊努力學習,去盡作為王後的職責,安撫富人,救濟窮人,從插手到主持科西國的基礎建設、福利設施,一年之後,她在科西國的貴族圈子裏如魚得水,又受到了本來很厭惡外族王後的科西國國民的愛戴。一年半時,她終於如願坐上了兩國貿易的談判桌,從中斡旋,不動聲色地將雙邊貿易的利益最大化。

婚後第三年,她誕下了科西國第一個混血王子,這位王子後來破例成為了科西國的新王,新王登基之後,兩國之間的貿易往來發展到達了最高峰。

當然這些是後話了。

梁喜出海那天,蘇煙沒有去港口送她,也是在那一天,他終於為他的人生做出了決定。

他找到正在修改計劃書的蘇妙,對她說:

“二姐,我要去參加科舉。”

蘇妙從厚厚一摞的計劃書裏擡起頭來,看著他的眼睛有兩顆金星在冒,她半張著嘴,呆著臉,過了半天才點點頭說: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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